以安YiAn

常是聞君山南我亭西
各抖襟上雨

【琅琊榜】若有他生·十四(下)

一直觉得谢绮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呀……

本章掉落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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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命离开正阳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粲然夕照把宫墙的一角染得绚烂,甚是热闹。

冯安一路将她送到宫门外。苏命应是真的受了寒,离宁国侯府来接她的马车停放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她已经是面色潮红,脚步虚浮,一副力不能胜的样子。

冯安看了她一眼,忍不住低声说:“卿浅姑娘,你说你这是何必?金陵情势凶险,你一个女儿家……宗主说了,让您呆不下去了就回江左去。”

卿浅。

苏命在昏沉中蓦然清醒了一瞬,死死握住冯安的手腕,神色于凄厉中透着些许恳求的意味,挣扎着道:“不要提那个名字……她应该……应该已经不在了……”

冯安盯着她,露出一个近乎怜悯的神色来。

第一次见到苏命,约莫是在两年以前。那时候,他还没有入宫当他的小宦官。

他是罪臣之后,在朝为官的父兄因涉及赤焰逆案被皇上赐死,而他当时年纪小,虽逃过死劫,却仍是被净了身,籍没为奴。因为身子骨弱,还没来得及送进宫里便一病不起。来提人的公公嫌他累赘,就将他随意丢在了路边。若不是宗主碰巧经过,他多半已经死了。

他被宗主带回廊州,而当时琅琊阁的蔺公子有急事需去一趟南楚,走之前将苏命带到江左盟,说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子,托宗主照顾,还再三嘱咐宗主,千万要看住她,莫要让她跑了。冯安还记得那时候的苏命瘦得像个纸片儿人一样,精神也很差,脸色苍白如雪,眉宇间透出点病态的青紫来,看上去比他都还要憔悴许多。她当时见到的是舵主黎纲,问的第一句话是:“蔺晨答应让我去南境苗疆,我听说那里瘴气重,常年没有人的,从这里还有走多久?”

黎纲问她:“你去那里干什么?”

她说:“我要住下来。”

黎纲觉得她很奇怪,只好带她去找宗主。

宗主跟苏命谈了很久,问她:“为什么要去没有人的地方?”

“不想见到人,人多了,我很难受。”

宗主说:“苗疆的环境很恶劣,你一个人,会死在那里的。”

她居然回答:“我知道啊。”

那天宗主问了很多,父母在哪里,朋友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明明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寒暄家常,却把她问的突然发病,抱着头跪在地上尖叫,大哭,瞬间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将藏在袖中的一件物事紧紧抱在怀里。

等她哭累了睡着以后,宗主从她手里抽出那个物件看。

那是一柄短刀。刀鞘上有精细的饰纹,是大朵大朵不知名的花,拥有纤细而繁丽的形状。

后来听说,苏命前些年身上中了极厉害的寒毒,虽然得以拔除毒根,毒性却已浸入脑髓,所以才会这样,不过过上几天,她就会自己慢慢想起来。

不晓得宗主和蔺公子说了什么,总之自那以后苏命就在廊州住了下来。一开始她很孤僻,就连吃饭的时候都躲得离大家很远很远,偶尔和人说话也会无缘无故地走神,或者莫名其妙地流泪。不过她很喜欢帮着吉婶做饭,还经常陪着飞流一起插花,但她更喜欢一个人。她每天都会爬到屋顶上看飞鸟,一坐就是很久。

荀大夫替她调养了一年,她才逐渐好些,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血色,却也慢慢开始和人说话了。

他们“姑娘”“姑娘”地唤了一年,这才来得及问她叫什么名字。被问到时她犹豫了半天,才道:“卿浅。”顿了顿,“可是两年了,卿浅应该已经死了。”

黎纲见她神色凄恻,忙把话题岔开。后来宗主听说了这件事情,就给她重新起了苏命这个名字。

只是,没想到过了一年,她竟还是这样。

究竟是怎样的过去,才能让一个人对过去的自己唯恐避之不及呢?

苏命的手没什么力气,指甲却掐得冯安生疼。他忍不住“嘶”了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来,缓缓松开手,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空洞寂落,像是一座落满雪的桥。

“我送不了信给他,你帮我和他说,我现在很好,让他不要挂念,先把自己照看好。”

冯安叹了口气:“这是自然,苏姑娘也请多多保重。”

马车摇摇晃晃的,坐在上头倒像是在船上。整个世界都在微微摇动,这摇动让苏命惶恐不安,更让她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无力。

头很疼,她闭上眼睛,却觉得喉间泛起一阵腥甜。她看着喷在衣襟上的血痕有些发愣,抬手拭去,却止不住那腥甜味道在喉间翻腾得愈发剧烈,微微一咳又是一大滩血。

回到宁国侯府已是掌灯时分,小厮们上来挽了马,又取了凳子来。碧萝迎上来,打起帘子,却在看见眼前的人那一刻,有些吃惊地张开了嘴,片刻后才颤抖着发出一声尖叫来。

苏命不仅仅是皇帝陛下御赐亲封的公主侍讲,领正五品官衔,更是宁国侯府的贵客。早有下人将此事回报给长公主和大小姐,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谢绮便从内院赶了出来。

掀开帘子,只见苏命还是好端端地坐在里面,无声无息的,将自己整个人瑟缩成小小的一团,把脸深深地埋在手掌里。偶尔咳嗽两声,身子一颤,便呕出一大口血来。

暗红血水从唇畔蜿蜒涌出,再顺着她细白指间淌下来。

不知已经呕了多少,竟把今天穿出去的白色裙裾染得通红,白色倒成了点缀,似一片胭脂地里悄然绽开的几段白梅,触目惊心的不详丽色。

脸上浮着一层病态的薄红,眼角湿润,水痕隐隐,也不知是汗是泪。

待到碧萝他们扶她起来的时候,苏命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皮,看见谢绮后就慢慢瘫软下去。嘴唇微动,努力牵出一丝笑来:“你别担心……我没事……”然而神思却已涣散,像是把她当成了什么别的人:“奉行……不要告诉……告诉景琰……”

谢绮却没听清。她自幼养在深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六神无主之下,急得声音都有些发颤:“阿命你别说话,我去给你请大夫,请最好的大夫,你等着啊……”

苏命固执得很,挣扎着仍要开口,只是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转瞬便消散在簌簌寒风里:“不要告诉他啊……他要是看见我这个样子……会难过的吧……”

话音未落,一道粗粗的血线便从她唇角涌了出来。谢绮慌忙伸手去拭,将手掌染得一片鲜红。

望着一手逐渐冰冷的黏腻暗红,谢绮怔了怔,忽然落下一大颗泪来。


大小姐亲自出马,谢府的医女自然飞奔而至,只恨父母没有多生两条腿。

一进门,只见一个与大小姐看上去年纪相仿的女子缩着身子蜷在榻上,苍白的脸上浮着一层不正常的潮红。榻旁坐着神色凝重的长公主,而大小姐正在一旁低声抽泣着。

她们虽然一言不发,但医女却感到身上的压力又重了。二话不说把脉、探舌,又将苏命近来所食一一问得详详细细,就怕有分毫错漏。直到反复确定只是劳累过度郁结于心乃至于阴阳失调,再加上受了寒,才开了药方。

落笔写下第一个字时,她突然又有些踌躇:“奴并不确定,只是苏姑娘这个脉象……”

长公主柳眉微蹙:“不妨事,你说。”

“苏姑娘这个脉象……隐隐像是中过寒毒……虽然毒素已被拔除,但中毒时日已久,毒素渗入肌理,是以……”

“中过毒?她一个寻常女儿家,什么人会给她下毒?”谢绮几乎一把攥住了医女的肩膀,“你不是说只是阴阳失调,再加上受了寒么?”

“这,这……”医女有些紧张,“这也是有可能的。”

她进侯府还不到一年,莫说这样面对面地跟长公主和大小姐讲话,连远远见一面都很少。

长公主见她俩大眼瞪小眼,终于看不下去道:“先按你说的治治看罢。”

医女这才惶急地下笔,然后飞奔去取药煎药。

苏命一向不喜熏香,此时为了稍稍遮掩浓重刺鼻的血腥味,房间里才燃了一支安神香。

她闭着眼睛,就连睡梦中眉头仍是皱着的。

听伺候她的碧萝说,她一向是睡不安稳的。要么很晚才睡,要么很早就醒了。经常抱着被子发呆,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谢绮有些恍惚,想起第一次遇见苏命的时候,少女一袭淡绯色衣衫,黑发如一方泼墨清瀑,发间结着红色珊瑚珠,衬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倒显得分外好看。

苏命下厨的手艺出奇的好,自从她到了宁国侯府,府上逢年过节,她都会下厨烧一道小菜。用三条鱼煲了两碗汤给父亲和睿哥煮的鱼汤面,给母亲炖的红枣银耳羹,给她熬的参鸡汤,给二弟蒸的荷叶蒸肉……

周围人喜欢什么,忌讳什么,她都记得清楚。

“母亲,阿命她……不会有事吧?”谢绮颤巍巍地问。

“阿命是个好孩子,她不会有事。”莅阳长公主温和地说。顿了顿,替苏命掖好被角,“她的爹爹娘亲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若是在天有灵,定是会保佑她的。”

“母亲认识阿命的家人?”谢绮愣了愣。

莅阳长公主的神情却是怔怔的。

都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她还记得那个清丽女子如画的眉目,还记得她握住自己的手,掌心滚烫,一双乌黑的眸子亮的惊人:“莅阳,你既想清楚了,我定是会帮你的。只是以后……”望着她半晌,柔声道,“嫌我啰嗦了罢?也是,你都长得这么大了,可我总还觉得你是那个小姑娘。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丫头,才这么大。”她伸出手比划,手指像兰花一样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小猫似的形状,画完顿了会儿,摇头笑了笑,笑罢抬头,眼角神色温柔,“是我糊涂了,都过了这么多年。南楚那边不比大梁,你凡事都要小心。若有什么需要,就捎信到永安来。”

她和长平大哥冒着触怒母后皇兄的风险为她准备好了离开所需的银两马车,可她却……

已经这么多年了,想到从前的那些事,不再像原来一样觉得痛彻心扉,反而有一种麻木。二十多年的光阴,长不过世事变幻沧海桑田,短不过新年时分皇城夜空绽放的烟火,从前的日子却遥远模糊得像是另一个世间。而她,早就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连记忆都似有似无,变得无从寻觅。

“母亲?”

莅阳打叠起精神,拉住女儿的手:“让阿命好好休息罢,咱们明天再来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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